【中国包装网讯】水彩画,作为西洋画种,自清末传到中国。一度盛行于上海,风光一直延续到上世纪的60年代,涌现出像李咏森、潘思同等一大批名家。但即使在这样的形势下,从学术的层面,相比于国画、油画、版画,它也被看作为一个“小画种”;而从通俗的层面,它的影响也比不上年画、连环画、宣传画。进入“文革”以后,直至今天,则更日趋衰落,在美术界,无论已成名的、未成名而正在成名的、乃至在家长的引导下刚之开始学习绘画的,又有几人会把水彩作为自己终身艺术之寄托的一个画种选择呢?
蒋跃兄则是一个例外。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水彩画并钟情于水彩画。几十年的耕耘,收获了丰硕的成果,其贡献为众所公认。水彩画在今天得以衰而未绝,端赖于蒋跃的努力;水彩画在明天有望重新振兴,同样有赖于蒋跃的努力。所以,即使在水彩画被看作为一个“小画种”的艺术观念中,蒋跃也是当之无愧的大名家。今天,绘画界讲到水彩画,便不能不联系到蒋跃,而讲到蒋跃,同样不能不联系到水彩画。
不过,蒋跃早年的艺术,却是从版画、国画起步的,后来又涉足到连环画、油画、综合材料等多个画种,并皆单有建树,作品多次参加全国和国际的大展并获奖。大约从上世纪90年代前后,才把重点的精力越来越多地投入到越来越被忽视的水彩画,不仅致力于实践的探索,更致力于理论的研究,创作了大量的精品,发表了大量的著述。在这样一个急功近利的浮躁时代,“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们一点不能责怪大多数画家对水彩的忽视,却不能不对蒋跃的钟情水彩怀有一种“为仁由己,岂由人哉”的敬意。
我没有同他交流过之所以作出这一选择的动机,却自然而然地联想起老一辈艺术家关于“题材有大小,作品没有大小”、“角色有大小,演员没有大小”的教诲。同样,画种有大小,画家也没有大小。真正的艺术家,总是以艺术为大,则大题材、大角色、大画种可以成就其艺术之大,小题材、小角色、小画种同样可以成就艺术之大。不以艺术为大,则小题材、小角色、小画种不能成就其艺术之大,大角色、大画种同样不能成就其艺术之大。
“水彩画”,顾名思义,是以水调和水溶性颜料来进行绘画的。而作为大画种的中国画,同样也是以水调和水溶性颜料来进行绘画的。因此,作为外来画种的水彩画,相比于同样是外来画种的版画、油画等等,与传统画种的中国画,尤其是以恽寿平为代表的“没骨法”,在技法上就更具有一种水彩般的融通关系。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蒋跃自觉地把传统的渍水法融汇于水彩画的技法之中,通过实践和理论上的探索,创造了当代中国水彩画的新风貌。这一新风貌,结合他从东西方绘画的交汇《中国当代水彩画研究》一文,来认识他的创作,尤其可以看得清楚。
“水彩画”,顾名思义,又是以色彩来塑造形象的。而作为大画种的油画,尤其是印象派,同样也是以色彩来塑造形象的;包括宋代以后被公认为以笔墨造型的中国画,其实也是发端于以色彩造型。如刘勰的《文心雕龙》“定势第三十”所云:“是以绘事图色,文辞尽情,色糅而犬马殊形,情交而雅俗异势。镕范所拟,各有司匠,虽无严郛,难得逾越。”因此,作为小画种的水彩画,又与大画种的油画、国画,在技法上并“无严郛”。蒋跃由国画起步进入美术界,又科班攻读油画系的硕士研究生课程,在创作,研究水彩画的同时仍不懈地撰写关于中国画的学术论文,这就使他在水彩画的色彩造型技法上融通了油画、国画的优长,形成为既轻盈又厚实的个性风格,足以代表当代中国水彩画的新风貌。
蒋跃的水彩画,静物、风景、人物,无所不涉。技法淳朴而生动,既不作紧张的细腻刻画,也不作纵肆的放浪挥洒,配合了形神兼备的形象塑造和主次有序的气氛烘托,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地流光溢彩,不激不厉。在他的作品中,总是洋溢着春光明媚,阳光灿烂,洒向人间的是淡如水的深情,就像我们热爱每一个平凡而辉煌、空明而充实的生活。
艺术需要创新。但创新的道路是多元的。相比于今天的艺术界一味求大(大题材、大幅面、大笔触)、求空(玄奥、艰涩、“深刻”)、求奇(怪诞、乖张、独特)的标新立异,也许,蒋跃的艺术显得传统,不够刺激,至少称不上大跨度的创新。我不知道西方的艺术观念是如何看待创新的,但却知道在传统的艺术观念中,一直把标新立异的创新看作“止可崭新于一时,盛行手百里”,甚而可能沦为假——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总是把假、大、空、奇并称,便缘于此。标新立异的创新当然是需要的,但绝不能以此为创新的唯一道路而否定其他道路。在传统的艺术观念中,创新的“正宗大道”始终被定格为“见贤思齐”、“述而不作”。
《孟子》说:“圣人亦类。”这是说的相貌。怪异奇特的相貌可能是瑞兆,但更可能是不祥,真正的圣人总是长得与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用鲁迅的话说:“还是不要弄出一个什么‘特点',同大家一样的好。”
黄庭坚说:“平居无以异于俗人,临大节而不可夺,此不俗人也。”这是说的行为。与众不同的行为,以风雅标榜,自命清高,装腔作势,往往是最俗的人。老舍在短篇小说《恋》中写到常逛琉璃厂的两种人,一种与常人无异,规规矩矩,一种高谈阔论,目空千古——然而真正有学识的收藏家却是前一种。黄庭坚又说:“好作奇语自是文章病,但当以理为主。理得而辞顺,文章自然出群拔萃。”这是说的文风,当然也包括画风。韩愈则讲得更清楚:“踵常途之役役,窥陈编以盗窃。”平常,实在是文章的最高境界,苏轼以为“可以为百世师,可以为天下法。”不此之旨,对韩愈不主故常、务去陈言的认识难免使我们走上歧途。
概而言之,艺术创新的多元道路,每一条都是需要的,尤其是似乎截然对立的标新立异和踵常窥陈二元,合则双美,离则两伤。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对于今天美术界中,争相以奇特的相貌、奇特的行为、奇特的画风引人注目的现象,我们的视觉被冲击得几乎不堪承受,则蒋跃兄以其平淡的相貌、平常的行为、平常的画风不引人注目反引起我格外的关注,就像当我们的肠胃不堪承受生猛海鲜的刺激而回归绿色环保的农家菜一样。作为精神的食粮,蒋跃的水彩画,正是这样一道清淡的农家佳肴。
在“小画种”中创出大事业,在踵常窥陈中出类拔萃,蒋跃的艺术道路充满着光明和前途无量。它告诉我们,路,既可以从没有路的地方走出来,也可以从已有的路上走得更宽更长。
载2015年6月 《浙江艺术职业学校校刊》 徐建融:上海大学教授、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