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类图书有多种分类方法，却没有“美术文化”这一类。为什么要提这样一个概念呢？我在三联书店工作多年，三联书店出版过不少美术书，但基本不出美术技法、教材和画册一类专业美术书，而是从文化的角度，出版了《武梁祠——中国古代画像艺术的思想性》，通过汉画像石研究其思想内涵；出版了朝戈的《敏感者——一位知识分子画家的自述》，通过绘画谈自己的文化观和心路历程，尤其是蒙古民族文化的内涵；出版了白谦慎的《傅山的世界——十七世纪中国书法的嬗变》。十七世纪是中国书法史由帖学转为碑学的关键时期，而傅山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不同于以往治书法史的学者，本书作者白谦慎并不孤立地探讨傅山的书法，而是将之置于整个时代的文化架构中，借由学术思想、物质文化、印刷文化之发展史的角度，由经历了明清易代之痛的遗民情结的角度，来观察、诠释傅山的生活，以及由之生发的学术观念与艺术创作。在试图重新勾勒傅山的生活经验之际，作者不仅对中国书法史的这个转折，也对十七世纪的中国文化，提供了全新的观照。

　　还有王世襄的《自珍集》，在精美的图版之外，以精雅的文字介绍相关史实和知识，追记文物搜藏过程、沉浮缘由、失传技艺；记录与之有关的交游、因缘际会，对文物考古、工艺、美术工作者、收藏爱好者均有鉴赏收藏价值；吕胜中的《再见传统》（1~4），通过数百帧精美图像配合文字向读者展示民间艺术之美，梳理、辨析、澄清民间艺术的有关基本概念，既可供内行研究使用，又可供一般读者赏玩；尹吉男的《后娘主义——近观中国当代文化与美术》；台湾汉宝德的《中国建筑文化讲座》；美国学者乔迅的《石涛——清初中国的绘画与现代性》；北大中文系主任陈平原的《看图说书——小说绣像阅读札记》以及孟晖的《花间十六声》等。《花间十六声》以《花间集》和部分晚唐、五代、宋代诗词中描写的16种物件，如屏风、枕头、梳子、口脂等为线索和底本，以当时的造型艺术（纸上绘画、壁画、饰品等）为参照，深入、充分地探究考证一千多年前中国女性生活的种种细节，尽力再现那个遥远的年代之一角，有助于读者了解、感受中国的古代社会。

　　以上这些书的共同特点是突出其“文化”的内涵。

　　另外，像傅雷的《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楼庆西的《中国古建筑二十讲》、陈志华的《外国古建筑二十讲》、温迪嬷嬷的《绘画的故事》、贡布里希的《艺术的故事》、格兰西的《建筑的故事》、蒋勋的《写给大家的中国美术史》、朱家溍的《国宝一百件》、台湾阮义忠的《二十位人性见证者——当代摄影大师》以及《百年衣裳》、《纸上精灵——20世纪30年代的漫画明星》等，这些则是美术知识性读物。

　　三联书店出版的这些美术读物，在各美术出版社现有分类中，似乎都难以归类。也许可以算作“美术史论”类，但似乎仍不够确切，因为美术史论主要是学术读物；也许接近于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的“大美术读物”。“大美术读物”中有《田黄石鉴赏》、《收藏杂学》、《戏剧年画与脸谱》等，与三联书店的美术书有相近之处，但也还不能准确界定这些美术书的性质。我想，如果用“美术文化”来界定它的内涵，也许更恰当。

　　根据《辞海》的解释，“美术”也统称“造型艺术”，通常指绘画、雕塑、工艺美术、建筑艺术等，在东方还涉及书法、篆刻艺术；“文化”的概念之一则泛指一般知识。可以说，“美术文化”就是“关于造型艺术的一般知识”。

　　以这种概念衡量，人民美术出版社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出版了《列宾回忆录》、《苏联名画欣赏》、《历代画家故事》、《白石老人自述》，后来又出过《西洋名画故事》等；其他如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的《弗里达》、湖北美术出版社的《西方名画里的历史与神话》；山东画报出版社的《老照片》、《老漫画》和《激情时尚——70年代中国人的艺术与生活》（这本书收录了创作于20世纪70年代的、与70年代的革命事物有关的美术作品，同时对这些“革命”作品进行回忆和解读，通过这些作品，重现那个特殊年代的追求和时尚，引起读者对历史的思考）等，都可称之为“美术文化”读物。

　　由于这些美术文化读物跨越“美术”和“文化”两个范畴，所以它们的读者除了美术专业人士外，还有文化大众，即对“造型艺术的一般知识”感兴趣的读者，这也许是这样的美术读物一般销售量都大于美术专业读物的原因吧。比如《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定价66元，累计销售10.9万册；《中国古建筑二十讲》定价68元，累计销售10.4万册；《傅山的世界》定价41元，已销售2.5万册；《花间十六声》定价46元，已销售4万册。《老照片》前几辑都销了30万册，现在出到70多辑了，每辑印数还有3万多册。另外，美国汉学家高居翰（1926~ ）的四本著作：《隔江山色——元代绘画（1279~1368）》，《江岸送别——明代初期与中期绘画（1368~1580）》，《山外山——晚明绘画（1570~1644）》，《气势撼人——十七世纪中国绘画中的自然与风格》，定价均在50元左右，出版10个月就已三印，总计各1.5万册。这四本书特别重视结合当时的社会和生活对绘画作品进行解读。

　　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三联书店能够集中出版这样的美术文化类图书？按说美术专业出版社更具备这方面的资源和潜力。我认为关键是选题角度不同，比如，美术社比较注重自己的专业身份，习惯从专业角度去构思选题，心目中的读者主要是美术圈内人士，而三联书店的读者对象是文化大众。换言之，三联书店是从文化的角度切入美术、审视和分析美术作品和作者，专业美术出版社则一般从美术出发，即便是分析研究美术作品和作家，也希望做得深入、深刻，于是就不容易跳出美术史论专业的范畴。

　　因为选题角度和心目中读者对象的不同，即便是策划了一些美术文化类的选题，在装帧设计时，也会把它打扮成很专业的样子（或者是“画册感”，或者是“学术感”）；反之，三联书店即便是碰到很专业的美术图书，在设计时也会突出它的文化内涵。比如《礼仪中的美术——巫鸿中国古代美术史文编（上下两卷）》，内容是巫鸿的31篇论文。这些论文围绕“礼仪美术”这一基本概念讨论了中国上古和中古美术中的多项艺术传统和形式。全书分为四部分，包括史前至先秦美术、汉代美术、中古佛教与道教美术及古代美术沿革。这是一本学术性很强的书，可是设计者用了介乎一般文字书和画册之间的开本（异形小16开），封面古朴，很有书卷气；内文疏朗，既考虑图片的位置，又注意不伤害文字的完整性，给人一种文字、图像并重的感觉。定价78元，已销1.4万册。还有《百年衣裳》，定价49元，出版半年已销2.1万册，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装帧设计让人很觉亲近，有“文化感”、“浑厚感”，而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历史文献。

　　要知道，一本书外观给人的感觉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我们的书设计得像专业书，那么一般爱读书的读者会认为与己无关，在书店里走过去都不会停一下。所以我在三联书店分管图书设计时，曾要求美术编辑遇到学术性强的图书时，要设计得文化一些（软一些），封面轻松些，内文疏朗些。学术著作本来读起来就吃力，你再设计得密密麻麻，那不是难为读者吗？反之，内容通俗的书，要设计得有点学术感，有点厚重感，有点严肃性，让三联书店的读者感到这是我需要的书。这不是蒙骗读者，设计时的反向用力也是有限度的，总的追求是通过设计发掘书稿中的文化内涵。

　　还是因为选题策划角度和读者对象的不同，在发行渠道的建设上，专业美术社比较注重专业书店，或者是大书城里的专业楼层，从而不太关注像北京的万圣书园，上海的季风书园，广州的学而优书店，厦门和杭州的晓风书屋，南京的先锋书店，长春的学人书店一类的人文社科书店。不能把责任推到发行人员身上，因为选题和书的品相凸显专业化，即便是重视了向这些人文社科书店推销，书发去也销不动，最终还是不能建立起人文社科书店的销售渠道。

　　总之，各家美术出版社在出版优秀画册、美术技法、美术工具书、美术史论和美术教材方面的图书，但在出版美术文化类图书方面却有欠缺，而这类图书在占领市场、加大销售量、造就畅销书和常销书、带动其他图书的销售、提高经济效益等方面，尤其在拓展读者群，扩大出版社的社会影响方面，能够发挥巨大作用。如上所述，要在这类图书出版上有所建树，不仅是出版社的某个生产经营环节努力就能奏效的，它是一个综合的、系统的工程。首当其冲的是策划选题时改变切入的角度，扩大我们的选题视野，放眼更大范围的读者群，在努力开掘选题内容的专业技术含量的同时，深挖选题的文化含量，高度重视和深刻认识美术图书的文化性。